瞿砚和离开后,房间里骤然安静下来,只剩下空调运转的微弱嗡鸣。薛宜僵坐在床沿,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裙摆的褶皱,像一尊被抽空灵魂的瓷娃娃。她以为自己会哭,会发抖,甚至会崩溃,毕竟刚才那场大戏,是她亲手促成的,将积压四年的秘密炸得人尽皆知不正是她害怕又想要的吗,她不就是想利用元肃来逼退盛则吗。
可奇怪的是,明明一切都在按照她设想的上演,薛宜发现自己胸腔里翻涌的不是欣喜、恐惧,而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,仿佛暴风雨过后被洗刷得寸草不生的荒原。
她按计划揭开了所有伪装,让盛则和元肃在走廊里像两头争夺领地的野兽般撕咬,还意外让瞿砚和目睹了她最不堪的一面。可当预想中的“审判”真正来临,她却发现,自己竟像隔着一层玻璃观看闹剧的旁观者。“出轨被抓”的既定事实非但没有将她压垮,反而像一把钝刀,生生割开了她身上那道早已化脓的伤口。
很疼,却带着一种诡异的释然。那块从她选择沉默那天起就压在心头的大石,在元肃红着眼眶看向她的瞬间,轰然碎裂。
更让她心惊的是,当盛则和元肃的争执声隐约穿透门板时,她心底竟滋生出一丝冰冷的、近乎残忍的报复性快感。这快感不仅针对盛则,那个用“救命恩人”四个字绑架她、用权势蚕食她意志的男人;也针对那个在过去一千多个日夜里,战战兢兢、如履薄冰的自己。
她想起自己曾像一只惊弓之鸟,每次手机震动都怕是盛则的召唤,每次与盛则约会都带着偷来的心虚。可现在,她亲手把所有的肮脏、算计、不堪都掀到了阳光下。这种“破罐子破摔”的决绝,反而让她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,像一场自我献祭,用最惨烈的方式,与过去那个懦弱、优柔寡断的薛宜同归于尽。
薛宜甚至有种错觉,仿佛能听到旧日灵魂剥离躯壳时发出的、细微的碎裂声。未来的路或许更难走,但至少,她不会再被那些无用的愧疚和恐惧拖累一分一毫。
出租车驶离酒店时,薛宜划开手机,屏幕上弹出尤商豫发来的信息:
「下午两点到岐山,等我。」
简短得像一句日常汇报,没有质问,没有怀疑,仿佛今早的波澜从未发生。她紧抿的嘴唇不自觉地松开了,甚至牵起一丝自嘲的弧度。她斟酌着用词,指尖在键盘上悬停片刻,最终却还是像过去无数次那样,回了一句看似温顺的“好的”。
这个动作让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卑鄙——她似乎从未真正害怕过被尤商豫发现真相。
无论是今天这场精心策划的“意外”,还是过去那些周旋于盛则和尤商豫之间、充当“时间管理大师”的日子,她心底深处都笃定一件事:尤商豫不会离开。这种有恃无恐,并非源于她不爱他,恰恰相反,是因为她比谁都清楚,尤商豫看透了她所有底牌——复杂环境里成长出来的无法摒弃的拧巴、她成长中缺失的安全感、还有那些她甚至不敢宣之于口的阴暗面,尤商豫深刻的共情理解甚至在用近乎纵容的姿态包裹她,抚平她所有的不安定。
诚然,尤商豫这么对她,她也以同样的姿态在拥抱那个比自己更脆弱也更坚固的矛盾体,在尤商豫为她构筑的这片安全水域里,她同样以一种近乎本能的敏锐,感知到了尤商豫内心深处那个或许比她自己更脆弱、却也因这份脆弱而显得格外坚韧的矛盾内核。她也在用自己笨拙却真实的方式,小心翼翼地回应着、拥抱这个看似强大无匹,实则也需要被理解和接纳的灵魂。
他们之间的关系,早已超越了简单的爱恨纠葛,更像是在一片混沌中,两个清醒的灵魂相互辨认、彼此支撑的深刻联结。
倏地,薛宜想起父母常半真半假地调侃尤商豫:“小尤啊,你别把我们家珠珠惯得无法无天。”此刻她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分量。尤商豫给她的爱,从来不是建立在“完美”或“纯洁”的幻想上,而是一种全然的接纳,甚至包括她的自私、她的算计、她骨子里被惯出来的坏。
就像此刻,她甚至能预见到坦白后的场景:她会像犯错的小孩一样认错,而尤商豫大概只会无奈地叹口气,揉揉她的头发,说一句:“下次别这样了。”仿佛她只是打翻了牛奶,而非掀翻了整张餐桌。
车窗外,城市风景飞速倒退。薛宜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,感受着引擎传来的轻微震动。她知道自己很坏,很卑鄙,利用着尤商豫的无条件的爱作为自己任性妄为的底气。但奇怪的是,承认这一点后,她反而获得了一种扭曲的平静。这场混乱并非终结,而是一个肮脏却必要的新。
她需要借着这股“破罐子破摔”的狠劲,去面对接下来更复杂的局面,盛则的报复也好纠缠也罢、哪怕是元肃的不理解质疑、甚至于那个圈子里的人对她道德的审视,以及……如何真正地去回应尤商豫那份沉重而包容的爱。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躲在谎言背后寻求安全的薛宜,而是必须直面自己造成的废墟,并在废墟上学习如何真实地活着。
出租车在红灯前缓缓停下,薛宜闭上眼,深深吸了一口气。溧安的空气,或许会比这里清新一些

